李亘直至今夜才看清平城的坚固,更看到了它不可一世的气势,用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,就如神圣天兵天将镇守城墙之上,纵使有千军万马敌军阵临城下也要望而生畏。
驱马赶至城下,他整个人就像一只蚂蚁般渺小,抬望眼,整座平城的城墙真如同仰望着一头庞然巨物,斗胆扬声高呼:“驭龙营副尉李亘有紧急军情需进城禀告,不知今夜当值是哪位将军,可否通融一下放我进城?”
城太高,半天无人回应,倒不是守城将士没有注意到李亘驱马赶来,而是城墙上有神威万里的将士,加上城墙又高又大,宛如一道壁垒树立天地之间,就是单枪匹马有万夫莫开之勇,这些天性杀戮,骨子里自带优越于天下英雄的傲气,也浑然不把他当回事,区区一人就敢在城下叫嚣,城墙上每个人吐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,再说城墙前面有一道宽及十数丈的护城河,还有拒马阵,就是柔然大军将至,也不免心生惶恐。
李亘为了不延误军情,这才扬声高呼,唯有这样才能甄别是否同为北卫将士,或是柔然骑军斥候,否则稍有不慎,城头箭垛子一响,那就是万箭齐发,一个李亘被射杀成刺猬还有点浪费箭矢。
城楼上有了回音,为了谨防柔然人奸猾使诈,妄想鱼目混珠进到城内探取情报,不由格外小心,哪怕一个人也不能大意,也是扯着嗓子喊话,:“大将军严令,天黑就不得开启城门,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,没有他老人家的兵符恕难从命,真有急事,可交代予我通禀,或是认识城中那位联络驿官代劳也成,你且退后一里之外静候,这是警告,休怪我等不客气!”
李亘就是气恼这毫无回旋的摆架子,眼下救人如救火,却又不能因自己一人坏了历来的规矩,就连李善本人也是如此,没有信物兵符,或是李善亲手辨认的手谕,还真是大未皇帝亲自前来也是无用。
自古无威不立信,无法不领兵。
李亘心急如焚也只能退后,不敢再城下逗留驻足,不然自己小命不保,还会被当成图谋不轨者当场击杀,北卫战局兴许不会因一个人而改写,但必然会连累到许多忠烈之士枉死。
记得坎水寨一别,柴老米私下让李亘拿着一块令牌,在整个大未都可以畅通无阻,在北卫的任何一个州郡地界上,如同见到李善本人一般,许多没有见到过大将军的小将尉,甚至只认令牌,不认李善,那块令牌最大的妙用就是能调遣北卫地界上的所有兵力。
可惜李亘没有拿,他不是那种拿着鸡毛当令箭,仗势凌人之辈,他不想依靠李善在北卫地界上的权势,行使什么特殊的优待和权力,他只想各凭本事好好地闯荡一番。
城门紧闭,眼下后有追兵,即使拼命甩开了他们,猎人对心仪已久的猎物不会轻言放弃,何况李亘还是相比李善最大的猎物。
不敢逗留太久,继续催马围着平城护城河外围转圈,座下战马脚力、耐力惊人,谨防追缉自己的北卫旧卒们分散在平城外不显眼的地方守株待兔,特意放缓脚步,直待听到他们的声音又一溜烟地奔走。
走走停停,不知谁把谁当猴耍,玩鹰的让鹰啄了眼睛,北卫旧卒十人顾不上什么颜面,他们只有一个心思,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李亘。
听闻到他们追赶的脚步声,李亘又不得不催马往前赶,停留原地只会是让对方得逞。
这一路周旋下来,斗志斗勇,更是身心俱疲,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,除非真正脱离险困,才算安稳。
试问身处乱世,何来的安稳,要想比别人活得更久,那就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心血。
平城有宵禁,那就只能熬到天亮,四面八方的人群汇入平城那才是自己摆脱追兵最佳时机,至于进了平城也不能有丝毫松懈。
黑幕之下,格外寂寥。
作为边关将士,早把安稳丢在了从戎前一刻。
“大少爷这一路上辛苦了!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萦绕,李亘喜出望外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距离城墙上守备足足有三十余丈,他难道在上面目不能视物情况下还能听辨自己的声音,除了与自己接触过的人还能是谁?
但那声音迟暮老迈不堪,不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袍泽同僚,倒像是李善身边什么人,这个声音不会错的,不是从城墙楼子上传来的,更像是从跟自己一样被拦在了守备戒严的城外。
“柴老伯吗?深更半夜不在城里陪着你们的大将军,却在城外作甚?”李亘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个神出鬼没的老仆为何会在此刻此地出现。自己都疲于奔命,没想到还要援手地搭救他,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
柴老米嘿嘿一笑,行如鬼魅,他整个人就像在自己身后一样,人吓人吓死人,在这凶险之境,漆黑的晚上突然冒出来,这不是练胆量,简直就是来试炼自己的胆量和承受能力的。本以为整个北卫军卒中就属他最是稳健,堂堂三十二万铁骑的总教习,说什么也不会做这么没有分寸的事,跟一个后生晚辈开天大的玩笑。
“大将军让老奴来接应你,就算准了大公子你性子倨傲,独自一人身陷险困也不愿屈身求救于他,何况军令如山,总不能朝令夕改……”柴老米原本话不多,年纪一大把了,能说上话的没几个,跟李亘也算投缘,这是第二次只身犯险相救他于危难之际。
李亘只顾驱马,心想他这个干瘦的老头,退居二线在军中还算有点威望,不过对面可是与李善有过节的旧部,他来更增他们心头仇怨,这不是救自己于水火,更像是把他也往火坑里推。“柴老伯您还是回去吧,这几人和我有没什么深仇大恨,自然不会下死手,他们要是知道您来相救,必然更增仇恨,到时候你我都走不了。”
柴老米平日里行动不便,加上以往在沙场上负伤严重,李善体恤当年立功无数的老卒,让他们不再重返沙场,便于他们颐养天年,别看他平日里手脚缓慢,一到为难关头竟然脚力与千里良驹速度不相上下,奔跑起来仍然健步如飞,跟在疾驰马背上的身旁,行如鬼魅,就是李亘也佩服他的神乎其技。
当年的老一代北卫军伍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,就算伤病缠身不再重返沙场之上,也能展现惊人本事,不得不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。
“就这几个什么本事没有,就会背后暗箭伤人的怂包也能伤人?大公子不如在此等候,待我收拾了他们,一刻时间便回,然后再领你一道进城面见大将军!”
“不可!既然他们也是北卫旧部,念在当年建功退敌的份上,我不与他们为敌,只要熬到了天亮,他们也奈何不了我的……”
“大公子你心地善良,可惜对方却不是这么想的,他们追了你多久还这般死死不放,明眼人都看在眼里,这是要置你于死地不可啊!还是我去打发了他们,免得麻烦不断!”柴老米这个老叟的本事倒是见过的,他能在坎水寨凭借一人之力击退偷袭的胡人斥候,对李善不可谓忠心不二,有他出手自然十拿九稳,就怕他天底下只认李善一人,但凡跟李善作对,或是有旧怨过节的统统视为死敌,直至对方毫无还手之力为止,这种做法过于残忍。
李亘淳朴善良,善恶分明,既然同为北卫人,矛头自然该一致统一对外,而不是对自家人下死手,再三劝说道:“这是我自己的事,也是整个北卫的事,假如您今夜痛下杀手,那这笔账又记在李善身上,这不是给他分忧解难,倒是为他树敌众多!”
柴老米天生武夫性子,从沙场上退下的武卒,只有勇往直前,打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这才罢休。这些年呆在将军府干些杂役、打扫庭院不相干的事情,意志却一点不见消沉,反而愈发争强斗狠,好不容易遇到可以舒展一下筋骨的事情,恨不得跃跃欲试。转身一跃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,动作潇洒,声音萦绕耳畔:“放心吧!老夫这点还是自有分寸的。”
李亘心急地紧敕缰绳,北卫军伍的性情都是了解的,说话办事说一不二、干净利落,即使临危不惧时也要碰一碰的,即便是以命相拼也在所不惜,大不了就是“脑袋掉了碗大个疤”,要说临敌之际不战而逃,那就是一种耻辱,一旦在北卫任何一个村落传开,当事人一辈子被人耻笑,戳着脊梁骨痛骂,连带家里人也跟着抬不起头来。
对于这种狠绝劲,李善领兵有方,也是这些年来迅速崛起,傲立世间不败的原因之一,男儿自当杀敌为荣,战死沙场为荣,以命换命为荣,绝不是躲在温柔乡,让父老乡亲蒙羞被耻笑。那才是作为一位四肢健全的大好男儿立志方向。
柴老米做事过于狠绝,就怕他对自己人也下死手,当年的总教习,没有点心狠手辣,怎么带出一帮冠绝寰宇的雄兵,自然是手段残忍毒辣,以至于对他的名号又怕又敬。这十人与李善有过节,顾忌他的威名甚至手里的实权,以至于背后下手,可惜李亘对他们也并无恨意,自然也就不会跟他们过意不去,一阵斡旋之余,也没伤自己毫发,对方也无可奈何,就这么相互僵持下去,只要待到天明时分,城门大开,他们也就知难而退。没有觉得他们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,既然当年李善亏欠他们,自当以德报怨,而非积怨深重。
可惜深夜不知柴老米具体方位,他一口一句“大公子”也是嘴上充满尊崇,但真正敬畏却是整个北卫唯一的主子——李善,至于其他人的话敷衍搪塞即可。
故人相见,分外亲切。
这个亲切自然是当年一些旧怨,人以群分,只怪李善一部得势,而跟随一起征战四方的另一股势力只能被积压排挤,渐渐地隐匿起来不受重用。
“吴老大、牛老三、秦老四……你们这些家伙深更半夜的不再饮马川呆着,巡查都巡到了平城来了?是我请你们回去,还是自己回去?”
“柴老米这个煞星怎么招来了?看来我们这次出师不利!”被柴老米识破了身份的秦老四抱怨起来。
“怕什么!他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杂人如何跟我们动手,活得不耐烦了?一起上,道不同不相为谋,也别念什么情面不情面,道德不道德的?北卫素来都是谁的刀子快,手腕硬说话,输的人就不配说话!”
“大哥说得对!一起上,他单枪匹马就敢来,存心找死,解决了他再收拾那小王八蛋不迟!”十人你一句,我一言的配合默契。
柴老米哈哈怪笑道:“你们还是当年那副德行,嘴快得像刀子,刀子却软得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胸前的东西,我这老头儿不是单枪匹马,对付你们枪和马都是多余,凭我这对铁拳就够了!”
“北卫这些年的口气越来越大,也越来越臭,也不知李善这些年是怎么管束的,废话少叙,一起上!他要找死,如他所愿!”
也不再顾及什么城楼上的守备军将们,他们在城墙下寂寥的夜幕里展开厮杀。
城楼上的将士们才懒得管这些不痛不痒的江湖厮杀,只要不是外族斥候刺探军情,胡骑攻至过来,一切都睁只眼闭只眼,派人下去打探只会是画蛇添足,弄不好真中了调虎离山,削减了城楼上的实力,被柔然军分散而击,逐个击破那后果可不是几人能承担的,弄不好城头将士跟着殉职战死。